李紫宸 姚沁文
2020年7月8日,全國高考進入第二天,但對于黃山腳下的歙縣考生來說,這卻是高考的第一天。上午9點,第一門考試正式開始。
200米外,歙縣中學考點旁的桃源塢,江銀香、莊紅霞、王偉仙和吳群英——四位母親送孩子到達考場后,再次回到租住的小院。
還有兩個半小時,歙縣中學考場上的考生們就要走下考場。外面的雨越下越大,這不知是歙縣過去一個月中的第幾場雨了。梅雨季節的空氣潮濕而粘膩,院子里一片安靜。
對于2000多名2020屆的歙縣高考生來說,這個夏天有些“命途多舛”。高考因新冠疫情推遲了一個月,7月7日開考當天,又由于意外的洪災,再次推遲——這意味著,他們無法和全國其他考生一道,參加原定于7日舉行的語文和數學考試。歙縣緊急啟用備用卷,他們將在7月9日,再次進入考場,補考語文和數學。
母親們在院子里小聲地說著話,聲音被外面的雨聲淹沒。她們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而放松,但焦慮像一塊巨石,牢牢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對于這場洪水帶來的意外,她們來不及也無從細想,現在唯一能做的,就是給孩子準備一頓可口的午飯。
未眠
桃源塢居民區并沒有桃花源一般的生活。一幢兩層的小樓被房東隔成八個房間,面積的大小和樓層的不同,以及是否配備獨立衛生間,決定了房間的價格從6000元/年到9000元/年不等。相同的是,每一間屋子的家具都很陳舊,地面潮濕,空間則因擺放的床位和書桌而過于逼仄。
歙縣地處安徽省東南端,境內多山。這幾天,因為大量降雨,通往考點的路旁臨時豎起了“山體塌方注意安全”的警示牌。
7月7日前夜,江銀香和女兒擠在這棟樓中一間五平米不到的出租屋內,原本就狹小的房間擺放著兩張單人床,女兒的床墊是席夢思,床頭擺放著她喜歡的玩偶,母親的床則是一張木板床,床上鋪著一層薄薄的床墊。
上午8點多,女兒走進了設在歙縣中學的理科考場。8點45分——距離考試開始只有15分鐘時,包括她在內的所有校內考生被通知返回教室自習。
此刻歙縣的天空澆著大雨,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。當天凌晨,受持續暴雨和上游洪峰影響,歙縣境內多條河流水。
洪水突如其來,阻礙了大部分學生和老師的抵達。江銀香此時并不知道女兒并未能順利參加第一場高考,更不清楚,此時的歙縣,還有大批學生還沒能及時抵達考場。
歙縣決定臨時采取緊急措施。當地消防聯合政府多個部門,用沖鋒舟、皮劃艇等設施護送考生抵達考場。
但暴雨和積水,依然讓這一工作遇到了巨大的困難。根據歙縣教育局局長汪天平的介紹:截至當天10時,歙縣2000多名考生,只有500多名抵達考場。
高考被迫推遲。但老師們也沒有收到準確的通知,預計的考試時間從剛開始的九點半,到后來的十點,再到通知語文考試取消。午飯后,他們再次得到通知,下午的數學考試同樣取消。
江銀香的女兒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信心開始一點點崩塌,她開始擔心,備用卷會不會比全國卷更難,這對自己來說,可能意味著不公平。
7月7日晚上,江銀香的女兒失眠了。“她昨天一晚上都在翻身,我也一夜沒睡,但是我沒敢動,就裝作睡著的樣子。”第二天上午,江銀香在出租屋中告訴記者。她怕影響女兒的情緒,也不敢和女兒多說話。
7月8日早上,女兒迷迷糊糊地起了床,江銀香聽到,她在睡夢中恍惚說了一聲“我語文和數學沒考好”。“我腳在發抖。”江銀香說,她比女兒還緊張,但在把女兒送入考場后,她才敢表現出來。
在同院子的母親們聊天時,江銀香告訴她們,一聽到“高考”兩個字,一靠近學校的考場,她就開始緊張,但當天取消考試后,她只能安慰女兒:“這是天災,誰也預料不到,有2000多個學生,你也不要太擔心。”江銀香知道,這也是在安慰她自己。
7日的早晨,莊紅霞5點鐘就起來了。她是半陪讀,平時來為兒子做午飯和晚飯,其余時間趕回去上班,這兩天她索性歇了班,全天候陪同。
在莊紅霞和王偉仙從家里往出租屋趕來的路上,跟女兒一起睡的吳群英和江銀香,也在五、六點鐘陸續起床。
早上6點,莊紅霞和丈夫抵達出租屋,但兒子還在睡夢中。“這么早過來,就是為了給他煎一塊牛排當早飯,平時沒有這么好的待遇。”莊紅霞說。
沖刺
吳群英覺得孩子們挺苦。女兒出生于2003年的非典時期,2020年高考趕上新冠疫情推遲了一個月,好不容易等到高考了又遇到洪災。
莊紅霞有點擔心兒子。新冠疫情隔離在家期間,一度讓她認為“十八年的母子情就此終結”。從寒假開始,全國高校學生都在家上網課,尤其對這屆高三學生來說,學習動力從學校老師的高壓、同學的競爭轉變為全憑自我的內驅力。
疫情期間,兒子迷上了手機游戲,已經到了上癮的程度。一開始上網課還簽到打卡,后來干脆失蹤,老師上課不聽,作業不交,經常打游戲到凌晨三四點。
高考前這半年,莊紅霞和丈夫比兒子急。但只要一阻止他玩游戲,兒子就會發火。班主任不停地給家長發微信,給他打電話,最后班主任在給莊紅霞的微信聊天里寫道“我都寒心了”。
直到4月7日高三返校,第一次摸底考試他的成績掉落了近兩百名,他開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。他慶幸高考推遲一個月,這讓他有了更多時間復習,做最后一輪沖刺。
莊紅霞跟兒子提議,考得不好的話,先去當兩年兵。“如果現在去上大學,不僅是一個生活白癡,整天睡覺、打游戲,就廢了。去部隊里吃吃苦,這樣他的生活能自理,能夠學會安排自己的人生。”莊紅霞說,兒子經過慎重考慮,也同意了這個想法。
王偉仙覺得,最后沖刺的一個月,考生每周甚至每天經歷循環不斷的模擬考試,重復、枯燥的學習讓他們繃緊了全身每一個細胞?,F在,這根弦繃得更緊,母親們說話要更加小心翼翼,話題只要涉及到學習,很可能就會引發冷戰。
王偉仙回憶,有一次好心提醒兒子注意卷面整潔,兒子立刻表現出了不耐煩。“我們家不能說任何和考試相關的事兒,一說就炸。你只要管好他吃什么,穿什么,其他的不能說。”王偉仙說。
不過,她的兒子是讓一院子家長都羨慕的學霸,入學成績在院子里是靠后的,但是高一下半學期,憑借自己的努力從普通班考入實驗班。
王偉仙兒子的高度自律,讓家住隔壁的母親吳群英羨慕。“去年冬天很冷,我們回來都要開空調,他不僅不開空調,還要把外套脫掉,他就是讓寒冷刺激自己的身體,然后不讓自己打瞌睡。這種自律值得院子里的人學習。”吳群英說。
四個母親中,除了莊紅霞讓兒子當兵的想法,還沒有其他人給孩子安排了別的計劃。
臨時廚房
上午11點,出租小院內臨時搭建的廚房里,四臺煤氣灶一字排開,旁邊是兩個自來水池。四個母親在水池中洗菜。早上將孩子們送入考場后,她們就陸續去往附近的市場買回了菜。
莊紅霞的兒子愛吃肉,吳群英的女兒愛吃蔬菜和魚,母親們一邊洗菜一邊交流著自家孩子的口味,氣氛開始變得熱鬧、輕松起來。
四個家庭中,除了莊紅霞家住在縣城,其余三個都來自歙縣下面的鄉鎮,最遠的江銀香家,距離學校20余公里。
歙縣中學是整個黃山市排得上名的高中,能夠考上歙縣中學的都是在全縣排名靠前的學生。
這四位母親中學歷最高的只上到高中。莊紅霞家中姐妹三個,她初中畢業遇到招工就輟了學,后來做起了保險。她說,現在的條件比以前好多了,自己因為文憑低,在生活和工作中走了很多彎路,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再吃自己年輕時吃過的苦。“對他的期待,就是不要走上歪路,能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。”莊紅霞說。
母親們的聊天瑣碎、家常。
吳群英說:“有些東西強求不來,順其自然,平安健康就行。”她的女兒是文科生,前往歙縣二中的文科考場需要近20分鐘的車程。7日上午,從8點多開始,女兒的車一直被洪水堵在徽州府衙,女兒著急,但在吳群英的陪伴下安靜了下來。
事后女兒翻看全國卷的語文作文題,正是自己不太擅長的題目,吳群英順勢安慰她說:“那備用卷可能更適合你。”
7月8日中午12點,傾盆大雨再次灌了下來,考生們陸續冒雨從考場返回這個租住小院。
王偉仙迎上去,但沒有問什么,只是試圖從兒子的微表情中解讀出考試的情況。
王偉仙的兒子前段時間感冒剛好一些,但這兩天嗓子依然很痛,幾乎說不出話。因為嗓子痛加上胃口不好,8日早晨的早飯沒有吃。在院子里,他告訴母親有點頭暈,兩個半小時的理綜考試讓他筋疲力盡。
王偉仙特地為兒子煲了冬瓜排骨湯。莊紅霞則在一個小時的時間里,為兒子做出四道菜:蒸臘腸、洋蔥炒魷魚、炒藕片和清炒紅薯桿。“我兒子喜歡吃肉”,莊紅霞說?;氐匠鲎庑≡旱哪且豢?,兒子主動說:“理綜考試太簡單了,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。”這讓院子里的氣氛稍微輕松了一些。
飯桌上兒子告訴她:當天上午,班上的三位女老師都穿上了平時沒見過的旗袍,這寓意著考試將要“旗開得勝”。莊紅霞附和著保持微笑。
午飯豐盛但也吃得也迅速,半小時后,整個院子里的考生都開始上床午睡,小院再次變得異常安靜。
王偉仙和莊紅霞默默退出房間,她們的頭挨得很近,小聲地交換著訊息,說話聲被門外的雨聲淹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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